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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敦:蜂目豺声怀不仁

公元316年,匈奴汉国围困长安,晋愍帝司马邺出降,西晋灭亡;次年,司马懿曾孙司马睿以建康(今南京)为都重建政权,史称东晋。东晋政权素有“王与马,共天下”之说,“马”即皇族司马氏,“王”则指以开国元勋王导、王敦为首的琅琊王氏。当年,正是在王氏兄弟俩一文一武内外夹辅之下,时任琅琊藩王的司马睿趁“八王之乱”移镇江东,又经十年筚路褴褛惨淡经营,才有了日后晋祚东兴的这半壁江山。

王敦本是世家豪门子弟,又因早年娶了武帝司马炎之女襄城公主,年纪轻轻当上驸马都尉、太子舍人。《晋书·王敦列传》载,那时驸马爷王敦与从弟王导同赴石崇的销金窟,引出不少奇闻秩事。石崇命十几位美女于厕中服侍客人更衣,“客多羞脱衣,而敦脱故著新,意色无怍。”众美女窃议眼前这位阔少:“此客必能作贼。”他日,兄弟俩移坐国舅爷王恺堂上,一歌女吹笛跑调“小失声韵”,王恺推出便斩,举座皆惊,唯有王敦“神色自若”;及行酒,独王敦不饮,坐视劝酒的美人被杀而无动于衷(《世说新语》记此事发生在石崇宅中),王导归来亦叹其兄“心怀刚忍”,认为若由他执掌天下之权必不得所终。王敦“少有奇人之目”——大概眼瞳色浅而有些像昆虫的复眼。《左传·文公元年》载:春秋时楚成王欲立商臣为太子,令尹子上说商臣“蜂目而豺声,恶人也,不可立也。”楚成王不听此言,果然得祸。王敦的同事、时任太子洗马的潘滔给他“相面”,依上述典故说他“蜂目已露,但豺声未振”,毫不客气地点出了他骨子里深藏的野性,并说他“若不噬人,亦当为人所噬”,早晚要惹出大事来。以职务而论,潘滔与王敦同为太子从官,彼此知根知底,所谓“相面”不过玩笑话,更多的是基于平日接触了解而作出的客观判断。

至“八王之乱”起,王敦于乱世中左右逢缘,游刃有余,先后迁为散骑常侍、左卫将军、大鸿胪、侍中,又被派出担任广武将军、青州刺史。永嘉元年(公元307年),“八王之乱”最后一个登场的东海王司马越毒死痴帝司马衷,扶立怀帝司马炽,王敦先被征调担任中书监,主持朝政,后来又外放为杨州刺史。这时,潘滔再次作出判断:王敦素有“豪强之心”,将其外放江东,相当于纵虎于山林。果然,王敦从此一去不回头,奉调回朝也坚辞不就。再后来,王敦与王导同辅琅琊王司马睿移镇江东。王敦继续担任扬州刺史,并加封司马睿幕府左将军,假节都督征讨诸军事,帮助“威名未著”的司马睿消灭了不听指挥的江州刺史华轶,镇压了以杜弢为首的荆湘流民起义;王导则在南迁避乱的士人和土著中发举人才,广辟掾属,网罗起江东政权“百六掾”的朝臣班底。王氏兄弟“同心翼戴,以隆中兴”,也就从那时起,“王与马,共天下”广为时人传说。

皇权时代,天下只能是一家的天下,哪怕它已被五胡势力蚕食了一半。“王与马”的说法很快就让“中兴之君”司马睿非常头疼,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传说,无奈它却正成为一天比一天更加严重的现实。王敦的战功不能不犒赏,镇压荆湘流民起义后,王敦“以元帅进镇东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加都督江、扬、荆、湘、交、广、六州诸军事、江州刺史,封汉安侯”,江南富庶之地已尽在他的掌控之下。王敦开始在这些州县行使行政和人事调配之权,“专擅之迹渐彰”。特别是东晋“中兴”之后,王敦作为开国元勋,又官拜侍中、大将军、江州牧等。虽然他假意上疏,以“贼寇未殄”、宜“并官省职”等,交还侍中貂蝉,推辞官职;但事实上,王敦此时不用任何加封,早已是“手控强兵”,“威权莫贰”。若按当年潘滔的说法,王敦至此“豺声已振”。这让元帝司马睿又怕又恨,于是开始重用刘隗、刁协等朝臣,架空王导,并以“讨胡”为名调兵遣将,防御王敦。至此,“王与马”之间的矛盾已升级为军事对峙。永昌元年(公元322年),王敦以讨刘隗、刁协名义起兵,顺长江而下直逼建康。元帝司马睿大怒,“亲率六军”迎战,却哪里是王敦的对手。结果,“王师败绩”,王敦率军突破都城要塞石头城防线,不去朝见,而是纵兵劫掠。满朝文武四散奔逃,堂堂元帝司马睿只得脱掉督统军队的戎装,改穿朝服,亲自到王敦帐下请和,表示可以让位给他,自己还乡重做琅琊王,以换得百姓平安。最后,元帝无条件认输,又拜王敦为丞相,进爵武昌郡公,食邑万户,派宫中执掌礼仪的高官,奏“羽葆鼓吹”的礼乐向他就拜。王敦“伪让不受”,恢复了王导司徒职位后,自己回到武昌却“多害忠良,宠树亲戚”,继续屯兵威临天下、作威作福。第二年,晋元帝司马睿郁闷而死,其长子司马绍继位,即晋明帝。

明帝司马绍接过父亲留下的烂摊子,也只好承认现实,对王敦的骄横敢怒不敢言,并按王敦的旨意,将他征召入朝,授予他“奏事不名、入朝不趋、剑履上殿”的特殊政治待遇。传载,王敦从此“暴慢愈甚”,“四方贡献多入己府,将相岳牧悉出其门”,事实上已成为凌驾于皇帝之上的土皇帝。他任命其兄王含为征东将军,从弟王舒、王彬、王邃分别掌管荆州、江州、徐州,并以沈充、钱凤为谋主,诸葛瑶、邓岳、周抚、李恆、谢雍为爪牙。沈充等人“凶险骄恣,共相驱扇,杀戮自己”;又“大起营府,侵人田宅,发掘古墓,剽掠市道”,干尽了坏事。随后,王敦又将他所疑忌的周札、冉曾、公乘雄等杀害,其从弟豫章太守王棱见其多行不义,对他苦口婆心“日夜切谏”,竟也被他一怒之下暗害。太宁二年(公元324年),王敦于天怒人怨之际身染重病,明帝司马绍看到天赐良机,发大军征讨,他的从弟司徒王导也发函一同遣责。至“敦病转笃,不能御众”,手下那些奸佞之辈又皆不善战。及王敦病死,王家军兵败如山,一溃而散。王敦之乱被平定后,经朝廷议定,应对王敦施行剖棺戮尸,“以彰元恶”。于是对“发瘗出尸,焚其衣冠”,补施刑戮,又将王敦与沈充悬首于南门之外,那些饱受战乱之苦、渴望政治清明的四方百姓,闻知“莫不称庆”。

王敦与司马皇家的武装对决中,双方多篇有关的上疏与诏命,都打出了“殄寇”、“平虏”的出师之名。其时,广大的北方地区正“五胡肆虐、民不聊生”,愍帝司马邺被匈奴所掳,国家蒙受奇耻。此时偏安于江东一隅的东晋政权,与多年后的南宋朝廷处境非常相似;但王敦身为东晋武装总帅,全无气吞敌寇的精忠报国之志,却因家族荣辱和一己贪欲起兵内哄,最终像董卓一样尸身被戮无人过问,连早先曾经利用他维护权臣地位的族亲王导,也说他是“逆节之臣”,与他划清界线。王敦在自身腐败的同时,也成了腐败政治的祭品。《晋书·王敦列传》于结尾处追述往事,说王敦早年曾“性简脱”,“口不言利,尤好清谈”,而且“学通左氏”,有品鉴之才,但“时人莫知,唯族兄戎异之”。王戎的识人之明确实超众,只可惜王敦辜负了早年这点“慧根”,终至“蜂目既露,豺声又发”,走上绝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