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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胜:饱食秦赂做“齐奸”

春秋五霸第出,战国七雄并立。最后秦王夷平六国,一统华夏,一举终结了自周幽王之后五百五十年诸候割据的东周乱局。秦灭六国,也就成了千古话题。宋代“三苏”各作《六国论》,为父者苏洵那篇最有名:“六国破灭,非兵不利,战不善,弊在赂秦……”当然,在“赂秦”的问题上,也并不是六国皆然,说到与强秦远隔重山的齐国,苏洵也承认“齐人未尝赂秦”。由此进一步深挖,则发现,齐人不仅“未尝赂秦”,而且相反,还收了秦国不少贿赂,这才是他们与嬴秦为友,不助五国,不修战备,最后“终继五国迁灭”的真正原因。那为首的,就是长期担任齐国宰相的后胜。

在六国破灭前的最后一刻,齐国不战而降。这一年,是齐王田建四十四年(前221年),《史记·田敬仲完世家》记载:“秦兵击齐,齐王听相后胜计,不战,以兵降秦。”齐相后胜又何出此计呢?司马迁道破天机:后胜任宰相以来“多受秦间金、玉”。秦国的金钱美玉自然不是白拿的,一个“间”字,点出了一段暗伏几十年的阴谋。早在苏秦与张仪各自倡导的“合纵”与“连横”运动斗得两败俱伤之后,针对七雄并立互不买账的战国乱局,当时的秦昭襄王采用了范睢提出的“远交近攻”称霸方略,将六国分为远近两个层次:对与己接壤的韩、魏两国集中兵力坚决攻伐;对地处外围的齐、楚、燕、赵四国,则留作之后攻取,奉行暂时的怀柔政策。这便是“间”字的含义:离间六国,分而食之。

齐国是六国中最后一个被秦吞并的国家,除了它东据大海、远离强秦的地缘政治优势以外,还与一位杰出的女政治家君王后的辅政有关。齐王田建的这位母后,不仅曾在田齐遭受外侮时帮助落难的襄王复国,而且在田建继位后辅政的十六年间,奉行不卑不亢的外交姿态,与相邻各国友善诚信相处,没有落入秦国的反间计圈套。《战国策·齐策》载:“君王后事秦谨,与诸侯信。”其中关于君王后的不卑不亢,有这样一个插曲:一次,心机强悍的秦王想和这位山东铁娘子过过招,就差人送来一副玉做的九连环说:“齐多知,而解此环不?”齐国朝堂群臣无一能解,面面相觑间,只见君王后锤起玉碎,然后交给秦国使者:“谨以解矣。”想那秦国小厮回禀秦王后,那边的表情一定很“囧”。

遗憾的是,齐王田建对母后的辅政过于依赖,而君王后却未能对自己身后事作出明确的安排。去世前,老人家本想替田建安排一位可靠的辅佐:“及君王后病且卒,诫建曰:‘群臣之可用者某。’建曰:‘请书之。’君王后曰:‘善。’取笔牍受言。”可就在这位女强人嘱政的关键当口,竟然执笔忘言——君王后曰:“老妇已亡矣(老太太我忘记了)。”于是,“君王后死后,后胜相齐”。这结果来得相当突然,无奈《战国策》这样写了,《史记》也就秉笔照抄,这中间留下太多的蹊跷,至今已无处查考。

疑点一:《史记》和《资治通鉴》都记载,秦灭六国十几年后,子婴曾提到“齐王建杀其故世忠臣而用后胜”,从中隐约可见,后胜为齐王田建重用时,曾有前朝老臣出来谏阻。这样一位“故世忠臣”,不禁让人联想起春秋时的伍子胥。那么他究竟是谁,又是怎样被杀的?疑点二:君王后死后,突然走上齐国重要领导岗位的后胜如同“空降”,在有关史料和古籍中,对此其身世简历之前未“公示”,之后也未解释。一说后胜是君王后的胞弟,冯梦龙经手改编的《东周列国志》中就有“齐自君王后薨,其弟后胜为相国用事”的说法。作出“国舅爷”的指认,疑是受了二人称谓中皆有“后”字的误导。后胜的“后”应为姓氏,例如孔子有一位弟子就叫后处,汉代也有位经学家叫后苍;而君王后字面可作“太王后”理解,认定她姓“后”显然根据不足。但鲁迅《中国小说史略》曾言该书“说它是小说,却件件从经传上来。”看来,也只好悬疑。

不管这后胜是不是君王后之弟,又是怎么以贪婪品行“带病上岗”,走上齐国宰相的“高管”职位的,各路史书对他收受“秦赂”出卖祖国的指控,则皆与《战国策》高度一致:后胜担任齐相的二十多年里,他不仅自己受贿,还“多使宾客入秦,秦又多予金,客皆为反间”,这些作为外交使节的“宾客”也都无功不受“赂”,回国后便“劝王去从(纵)朝秦,不修攻战之备,不助五国攻秦,秦以故得灭五国。”五国相继倒下之后,在战国的决斗场上,只剩下了独自面对强秦的齐国。关于其后的版本又有不同。《战国策》的说法是,在后胜为首的腐败团伙集体忽悠下,齐王田建已听不进以即墨大夫等为代表的主战派之谏。秦王又派出一位名叫陈驰的使节,答应以五百里土地作为齐国投降后的保留封地。于是,“齐王不听即墨大夫而听陈驰,遂入秦”。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则云:“二十六年(前221年),齐王建与其相后胜发兵守其西界,不通秦。”也就是说,他们也曾有过抵抗。可惜这对君臣昏招迭出,只知在西线布防,未料秦国大将王贲灭掉燕国后“从燕南攻齐”,一路杀来如入无人之境,一举拿下齐国。

田建的结局多以《战国策》记载为据:当他来到位于共地(今河南辉县一带)的所谓“封邑”才知道,事先答应的“五百里之地”,只是一片连方圆五里也不到的山林,没吃没喝,庄严肃穆,周围长满了苍松翠柏。田建连气带饿,就在那里长眠百世了。齐国故里百姓为他作了一首挽歌:“松邪,柏邪,住建共者客耶!”歌词大意是:“松涛啊柏影,请你们千古为证,永陷田建于共地的,是那使秦的奸佞!”

后胜的下场,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录有秦始皇改王称帝前的就职演说,我们可以从中揣知一二:“……齐王用后胜计,绝秦使,欲为乱,兵吏诛,虏其王,平齐地。”兴师灭齐总要有个理由,这出师之名就是齐国“欲为乱”。既是将“欲为乱”的帽子戴在后胜头上,宽了世交的憨友田建,而那后胜,想来便只有顶罪受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