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邓通:占尽铜山铸遗恨

在古代十大喜剧之一的《玉簪记》里,有个算卦的丑角拿了赏金下场时,对观众挤眉弄眼得意道:“能知周易理,会赚邓通钱!”可见邓通作为钱币的代称由来已久。清人章学诚《文史通义》就有“酒袭杜康之名,钱用邓通之字”的说法。邓通本来也是人名,用以指代钱币,是因为在汉文帝时期,他几乎掌控了全国铜钱铸造的半壁江山。而使他如此显贵的原因,同样与一位算命先生的卜课有关。

邓通的发迹读来荒诞。《史记·佞幸列传》说,邓通是蜀郡南安人,没什么本事,因为船划得好,到宫里当了撑游船的“黄头郎”。当时黄老之风盛行,船夫头上包块黄布,黄色像征土,取土能克水之意。而那时的汉文帝,虽然有开创“文景之治”的英明,也被感染了几分仙气,对于解梦、相面一类的事情颇为热衷。他做梦,不知是乘了神舟几号,“梦欲上天,不能”。这时,“有一黄头郎从后推之上天”。梦醒后,即在园中见到了一身同样行头的邓通。从此,这个幸运的黄头郎,以助推神舟有功,受到文帝“尊幸”,竟至“赏赐通巨万以十数,官至上大夫。”更离奇的是后面这段记载:“上使善相者相通,曰‘当贫饿死’。文帝曰:‘能富通者在我也。何谓贫乎?’於是赐邓通蜀严道铜山,得自铸钱,‘邓氏钱’布天下。其富如此。”因相面的说你是穷命,我偏要给你座铜山让你铸钱,只有帝王有这般豪气。无怪司马迁感叹:“力田不如逢年,善仕不如遇合。”一个字,还是“命”。

大凡贪官,多是贪而后富、以贪致富。在这一点上邓通还是很清白的,一夜之间,成了财过王者富可敌国的超级大亨,却没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,靠的全是机遇。邓通为人厚道稳重,他铸的铜钱成色也不错:据《汉书》记载,汉文帝五年开始允许民间铸钱,结果劣质钱币泛滥。贾谊《新书·铜布》中,向文帝汇报说:“民铸钱者,大抵必杂以铅铁焉……伪钱无止,钱用不信,民愈相疑”。而文帝令邓通铸币后,邓氏钱得以“布天下”,起码说明他铸的钱里没有掺杂使假,对得起文帝的信任和自己的良心。邓通的“良心钱”大量流通成为主流货币,也对稳定货币和抑制通货膨胀起到了一定作用。所以说,文帝不愧一代明君,在他的豪气背面,也可看出他识人用人的精明。

通货膨胀可以抑制,但抑制一个人内心的膨胀却难,即便是邓通这样的厚道老实人。《史记·张丞相列传》记载,文帝“爱幸”邓通,“赏赐累巨万”,并且圣驾亲临,“燕饮通家”,是时的邓通,就已经有点翘尾巴了。当时的丞相是申屠嘉,“为人廉直,门不受私谒”。一次,“丞相入朝,而通居上傍,有怠慢之礼。”丞相奏事完毕,就此向文帝提出了抗议:“陛下爱幸臣,则富贵之;至於朝廷之礼,不可以不肃!”文帝对丞相说,你不用说了,我私下教训他。但这位廉直的丞相就是不肯放过他,罢朝后倒要看看皇上“私下教训”的成果如何,就找个事由传唤邓通立即到丞相府。邓通没来,便要处死他。邓通害怕了,赶紧入宫向皇帝求救。文帝也想借此教育教育他,就安慰他别怕,让他先到丞相府。“通至丞相府,免冠,徒跣,顿首谢。”哪知丞相却厉声道:“通小臣,戏殿上,大不敬,当斩。吏今行斩之!”邓通又是顿首谢罪,“首尽出血”。文帝估计丞相这一课上得差不多了,才出手解危,派人把他叫了回来。

有了这次的教训之后,邓通在官场上学会了夹起尾巴。加上他原本就是个胆小怕事的性格,一直没有再出现类似的事故。但是,如果以为奉行谨言慎行的处事哲学就一生无祸那就错了,邓通的人生潜伏着两大隐患,一是来自“伴君侧”的风险,二是来自金钱的潜移默化的腐蚀。第一个雷先响了。作为文帝身边的宠臣,主仆感情甚笃,邓通唯思报恩。一次文帝长了痈疮,邓通竟以口为之吸痈疗毒。文帝感动之余,却突然问了这样一句:“天下谁最爱我者乎?”邓通赶紧答:“宜莫如太子。”这话没一点毛病,可坏在文帝这人于情太痴——“太子入问病,文帝使唶痈,唶痈而色难之。已而闻邓通常为帝唶吮之,心惭,由此怨通矣。”太子吃醋了,而这位吃醋的太子又恰是邓通的明日之君,后果就不免有些严重,司马对此只用了11个字:“文帝崩,景帝立,邓通免,家居。”

一朝天子一朝臣,回家当个煮夫也罢。可是“居无何”,头顶的另一个雷又被引爆:“人有告邓通盗出徼外铸钱。下吏验问,颇有之,遂竟案,尽没入邓通家,尚负责数巨万。”关于“盗出徼外铸钱”这6个字,历来解法很多,但不外乎货币走私或境外洗钱之类的罪过。总之还是与钱有关。按说邓通最不缺的就是钱,但钱这东西就像魔鬼,仿佛越多就越嫌少。文帝的孩子不都像景帝那么冷酷无情,作为长公主的馆陶公主看他可怜,赐给他一些财物,但无奈当时法官判的罚金太重,邓通倾家尽被罚没还欠着“数巨万”,公主随赐随被抄走——“吏辄随没入之,一簪不得著身。”公主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,就下令让他借衣借食借宿人家。这下执行法警算是没招了,但邓通从此也就“不得名一钱”,最后“寄死人家。”

此案逾千年后,杜牧在《杜秋娘诗》中,发人生无常之叹曰:“苏武却生返,邓通终死饥。”想想也不尽然,无常中也自有道理常在:苏武牧羊身边伴的是励志的节杖,邓通铸钱染的却是一身的铜臭。一介佞幸之臣,又怎么能有稳处如此高危环境的底蕴。